隋唐長安城遺址，糾結(jié)40年是否列為文保單位
■隋唐長安城遺址是否該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糾結(jié)長達40年
■原因是遺址范圍大，宮城皇城遺址被疊壓，郭城范圍與城市發(fā)展矛盾突出，保護管理難度大
作者為西安市文史館館員、西安市文物局原總工程師
隋唐長安城氣勢恢弘，制度精嚴，是中國都城建設的空前創(chuàng)舉、古代東方文明的象征。西安市城市建設大規(guī)模開展的時期，正是隋唐長安城遺址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上世紀90年代之后，如何切實做到在保護中發(fā)展、在發(fā)展中保護，仍面對許多難題。
▲ 唐長安城復原圖
從“空前創(chuàng)舉”到“遺址依舊”
隋開皇二年（582年），隋文帝在漢長安城東南的龍首原營建新都——大興城（唐繼隋后改名為長安城）。戰(zhàn)國以來，都城建設大都是在舊城基礎(chǔ)上或依前代宮殿建筑規(guī)劃布局，逐漸擴建而成，故難以有大的突破。像隋文帝營建大興城這種舍棄舊城另辟新址的做法，是戰(zhàn)國以來都城建設中僅有的。隋大興城的建設是依照了一個既吸取了歷代都城建設的經(jīng)驗，又根據(jù)時代發(fā)展的需要而有所創(chuàng)新的總體規(guī)劃進行的，是中國都城建設的空前創(chuàng)舉。
隋唐長安城氣勢恢弘，規(guī)模空前，平面略呈方形，都城周長36.7公里，城垣面積84平方公里，由宮城、皇城、外郭城組成。宮城是皇帝居住的宮殿建筑區(qū)，位于宮城北部正中。其南部皇城，是百官衙署所在。外郭城則拱衛(wèi)在宮城、皇城的東、西、南三面，郭城北面為皇室禁苑。郭城內(nèi)有南北向大街11條，東西向大街14條，把郭城內(nèi)分為110坊。以朱雀大街為中軸，東西各55坊，這些坊內(nèi)分布著宗教寺觀、貴族宅邸和一般民居。商業(yè)和手工業(yè)集中在東、西兩市。都城每面各開三個城門，以南墻正中的明德門規(guī)模最大。
▲ 唐長安城坊示意圖
隋唐長安城繁花似錦，氣象萬千，是全國政治、經(jīng)濟中心，也是人文薈萃的文化中心，盛時人口有百萬之眾，處于當時世界文明的最前列，是交往頻繁、賓客輻輳的國際都會。
唐末戰(zhàn)亂及藩鎮(zhèn)軍閥的混戰(zhàn)，使隋唐長安城遭到嚴重破壞，特別是公元904年，朱溫逼迫昭宗遷都洛陽時，對唐長安城進行了毀滅性的破壞，使營建300年的壯麗京華，頓成一片瓦礫。
遷都洛陽后，唐長安失去了國都地位。昭宗天佑元年（904年）對唐長安城進行了收縮性改建，放棄了宮城和外郭城，僅保留了皇城（僅是原來長安城的1/16）。以皇城為基礎(chǔ)縮建的新城，一直為宋、金、元沿用，沒有大的變化。
明洪武二年（1369年），改奉元路為西安府，次年（1370年）擴建西安城。擴建仍以唐末縮建的新城為基礎(chǔ)，除西、南兩面仍為原城位置外，東、北兩面城垣位置則各向外擴建約1/3。明初擴建后把原屬宮城的大部劃為城區(qū)，故隋唐長安城的皇城、宮城為后來的城市疊壓，破壞比較嚴重。但郭城以內(nèi)的里坊街市，大都成為農(nóng)田。小農(nóng)生產(chǎn)方式對地下遺址損害不大。在上世紀50年代，城市基本建設還沒有全面展開，隋唐長安城遺址面貌依舊，大體保持著多年來的狀況。
考古工作者探明城址
1957年，陜西省文管會對隋唐長安城遺址進行勘測鉆探，基本搞清了城垣的位置、長度和門址。四面城垣的遺存狀況，以南部墻基保存最好，東、西兩面城墻有破壞，唯北垣破壞比較嚴重，這是由于連接市區(qū)的緣故。
四面城垣在地面都有遺存可見，有的長達百十米，高2~3米。特別是西墻上的金光門、延平門，南墻上的安化門、明德門、啟夏門，東墻上的延興門、春明門等城門遺址，地面上都有高大的夯土堆，堆積有大量的磚瓦殘塊、白灰墻皮和紅燒土，有的還有石柱礎(chǔ)，大都能清楚地看到3個門洞的結(jié)構(gòu)。
從對興慶宮遺址的勘測來看，除北部被現(xiàn)代建筑疊壓外，南部探測到地下的建筑遺址與宋刻興慶宮圖基本相符。郭城東北的大明宮遺址除南端為近代建筑占據(jù)外，宮城的東、西、北三面宮墻在地上逶迤不斷，有的高達四五米，丹鳳門、重玄門都在地表數(shù)米，清晰可見。含元殿、麟德殿、三清殿等殿基上的巨大夯土臺基，仍巍然屹立，遺址的保存狀況是最好的。
1957年陜西省文管會對隋唐長安城遺址勘察探測后，中科院考古所又在1959～1962年對隋唐長安城遺址的東、西兩市及部分街道、里坊進行勘測，后又對外郭城、宮城、皇城等的范圍形制進行了勘察。為慎重起見，最后又對城址、里坊和街道建筑布局和形制，進行了全面的復查。根據(jù)復查的結(jié)果，對長安城遺址的范圍和形制作了測繪。根據(jù)鉆探和實測的成果，對隋唐長安城進行了初步的復原。這樣，隋唐長安城的城郭、里坊、兩市和街道的布局和形制都搞清楚了。此后，又對大明宮遺址作了全面系統(tǒng)的勘探和發(fā)掘。
隋唐長安城遺址的考古發(fā)掘、勘測取得了豐碩的成果，這項工作將這座中國歷史上最輝煌時期的都城，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宏大、最繁盛的都城的范圍、形制、格局科學地、全面地揭示在世人面前。
在隋唐長安城遺址保存得最好的時期，對遺址的考古勘測工作雖然取得豐碩的成果，但由于當時技術(shù)條件的限制，考古測量工作只能繪制考古工地的平面、剖面圖，沒有與周圍環(huán)境條件相關(guān)聯(lián)的準確的坐標圖紙，故無法落實到城市建設規(guī)劃圖上，致使考古科研成果與城市建設脫節(jié)，考古成果沒有完全納入城市建設規(guī)劃。
40年糾結(jié)：是否列為文保單位
對隋唐長安城遺址的重要價值的評估是毫無爭議的。但地方政府，特別是地方文物管理部門，糾結(jié)于隋唐長安城遺址范圍特別大，宮城、皇城遺址已被城市建筑疊壓，郭城范圍也連接市區(qū)，與城市發(fā)展的矛盾突出，保護管理的難度很大，故一直猶豫是否將其列入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遠在1956年和1957年，陜西省人民政府先后公布了第一批133處、第二批168處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隋唐長安城遺址都榜上無名。
1992年，陜西省人民政府對原有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進行了調(diào)整和增補，也未涉及隋唐長安城遺址。
1984年，西安市人民政府在公布第一批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時，僅將掖廷宮南墻遺址（西五臺）公布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由于地方政府未將隋唐長安城遺址公布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故國務院于1962年、1982年和1988年先后三批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都沒有隋唐長安城遺址。直到1996年國務院公布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時，隋大興、唐長安城才被列入。這是由于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》明確規(guī)定：“國務院文物行政部門在省級、市、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中，選擇具有重大歷史、藝術(shù)、科學價值的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或者直接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報國務院核定公布。”隋大興、唐長安城遺址就是在地方政府沒有將其列入文物保護單位的情況下，國家文物行政部門因其重要性而“直接確定”，“報國務院核定公布”的。
至此，對隋唐長安城遺址是否公布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猶豫不定，糾結(jié)已長達40年。
1996年隋唐長安城遺址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后，文物管理部門一直沒有明確界定其保護范圍，只對此前公布為全國或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宮殿、古建等遺址，諸如大明宮遺址、興慶宮遺址、大雁塔、小雁塔、青龍寺、天壇遺址等，界定了保護范圍。
此外，只對已經(jīng)發(fā)掘取得考古成果的重要遺址，諸如明德門、延平門、含光門、掖庭宮南墻（西五臺）等遺址進行了征地保護、樹立標志和展示開放，對其他遺址還缺少劃定保護范圍、樹立保護標志等必要的保護措施。在這樣的情況下：
原在蓮湖公園湖岸南側(cè)的宮城南墻的正門——承天門遺址，地面存有的門址夯土堆及可見的門洞遺址已無跡可尋；
唐城西墻遺存最好的金光門，地面上高3米多、直徑達10米的夯土墩已蕩然無存；
唐城南墻西側(cè)的安化門遺址，地面原有巨大的夯土門墩，寬7.2米的三個門道清晰可見，1996年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調(diào)查時尚存，今已無跡可尋；
啟夏門、延興門、春明門等遺址也都地面無跡可尋，或被現(xiàn)代建筑疊壓。
4 月13 日西安大雁塔北廣場地鐵站施工現(xiàn)場。工程現(xiàn)場約3000 平方米，沒有進行考古發(fā)掘，這里是唐長安城晉昌坊慈恩寺遺址范圍，地層中已暴露出唐代磚瓦堆積。（張建林攝）
上世紀90年代以來，西安城市建設大規(guī)模開展，隋唐長安城遺址基本為現(xiàn)代建筑覆蓋。在隋唐長安城遺址中進行的建設工程，基本上都未能遵照文物保護法的規(guī)定履行報批手續(xù)、進行必要的考古鉆探和發(fā)掘，對長安城遺址保護造成的損失是難以估量的。
亡羊補牢，為時不晚
當前，歷史文化遺產(chǎn)的保護得到社會各界高度重視，亡羊補牢，為時不晚。建議采取以下辦法：
一是劃定隋唐長安城遺址的保護范圍。
鑒于遺址極復雜的現(xiàn)狀，劃定保護范圍是難度極大的一項工作，但十分必要。這樣可以有效管理基建工程對遺址的損害，扭轉(zhuǎn)目前缺失管理的狀況。
二是對一些關(guān)鍵部位的遺址進行搶救性的考古發(fā)掘，如承天門、開遠門等遺址。對所有考古點利用GPS定位系統(tǒng)，落實到城市建設規(guī)劃CAD圖上。
三是編制隋唐長安城遺址保護規(guī)劃，切實保護其長久存在。
四是顯示隋唐長安城遺址的宏大規(guī)模。
在隋唐長安城遺址的四隅樹立顯著的保護標志，對城墻周圍可依照西墻唐延路的模式，種植保護林帶。估計東墻遺址基本在東二環(huán)一線，建立保護林帶困難，但可用其他方式予以標示。對四面12個城門遺址樹立標志，以方便今人形象地了解唐城的恢弘。
五是展示隋唐長安城遺址的基本格局。
對隋唐長安城遺址的中軸線——朱雀大街，郭城內(nèi)的主干道——六街和東、西兩市，與今天路網(wǎng)相合的可標示唐代街名，讓今人能了解唐長安城的基本格局。
六是顯示唐皇城的基本格局：千年來西安一直沿襲唐皇城的格局，沒有大的變化。故可通過標示唐皇城的城門、街道，與現(xiàn)代西安的城門街道相對照，從城市基本格局上反映西安與唐皇城一脈相承的歷史軌跡。
七是標示唐皇城重要的中央衙署所在的位置及職能。
如在鐘鼓樓廣場標示唐尚書省及其所屬的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六部等，反映這里是當時全國的政令中心，以彰顯古城西安的歷史輝煌。
八是標示發(fā)生重大歷史事件的地方及歷史名人故居的位置，如見證唐太宗兄弟喋血的玄武門之變的玄武門遺址、隋大興城總設計師宇文愷和貞觀之治的重臣魏征的故居位置（在今西安人民大廈），使人們感受西安古城多彩繽紛的歷史文化。
文章原題為《隋唐長安城遺址保護回眸》
刊于《瞭望》2016年第1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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